“既如此，諸位為何還要留在此處，不嫌我們的地方臟了你們的腳嗎？”初雅冷了聲音，很多事她不知道，但欺辱到初宜頭上、欺辱到了她認定的家人頭上，她是說什麽都不會輕易含糊過去的。

“明明是你將我們騙來此處，如今說這話，誰知道又有什麽詭計等著要我們的命！”鐵手憤憤道，“還有方才什麽解毒丸，莫不是你對我們下了毒！”

“如今的年輕人，真是不懂禮數。”自外傳進一個低沈女聲，極是穩重卻不顯蒼老，“也不知道諸葛正我是如何管教的，竟在我璇璣谷中這般放肆！”

鐵手聲音頓了一下，並不是他一時之間無話可說，而是覺得一股渾厚內力重重疊疊壓得他胸口悶窒，體內氣血翻騰，只繼續站在原處已是勉強而為，竟是再無力開口。

初雅與初宜已經退至一旁讓那看來三十幾許的女子走入，隨即站在她身後，一切以她為先。

“剛才開口的是你？”來人正是璇璣谷之主雍瑾宛，她冷冷看了鐵手一眼，寒聲道，“誰準你羞辱我的女兒？”

“前輩，你可知她從前做下多少錯事，傷過多少人命？”鐵手凜然道。

“你也會說從前，她如今是雍初雅，是我的女兒。她的從前是如何模樣，她不知，我也不知。但她現今是何模樣，我比你們都清楚。你有什麽資格站在我的地方評斷我的女兒？誰給你的權利！立刻從這裏滾出去，你們所有人，通通滾出去！”

“我們是聽世叔的囑咐來的，前輩你……”鐵手反駁。

“諸葛正我、神捕司？”雍瑾宛冷哼，不屑道，“我知道你們是誰，但在我家裏，我還不能把臟東西趕出去？更何況，先前你不是還說這是場騙局，怎麽，如今連著你們的世叔都和我們一起設局了？”

“前輩，你千萬不要被她蒙蔽！她城府極深，手段毒辣，不值得相信！”

“我的女兒，在這個家裏受盡寵愛，沒道理到了外面，要被你們這些外人欺負。如今她盡得我真傳，若如你所說，照你剛才的言語動作，你以為你還能安然在此大放厥詞？她有千百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，你莫要欺人太甚！”雍瑾宛臉色更沈。

“前輩，我師弟只是對一位故人成見太深，剛好令愛樣貌與她相似，故而唐突了雍姑娘，還請前輩大人大量，原諒他這回。”無情攔下鐵手，正色道。

“你莫不是以為……”雍瑾宛話音頓止，若有所思地看向無情的腿，之後又看向初雅，方道，“罷了，早些把事情了結，就把他們都給我趕出去！”說罷拂袖而去。

“娘親我行我素慣了，對不喜之人便沒了好言語，真是累各位受氣了。”初雅這般說著，舉止間更比先前冷漠許多，隨口叮囑了一句，“怡沐，安排幾位客人歇息。”然後柔聲對初宜道，“走吧，我們去和娘親說話，她今日被人氣著了。”這就帶著初宜離開了。

璇璣谷中數年來少見外人，難得迎客卻是這樣尷尬局面，谷內弟子許是並不以為意，待客時依舊恭敬周到，可同時也沒再對神捕司的人多說一句話，更沒有一絲多餘的殷勤小心。直到無情最先安頓下來，鐵手才在追命拉扯下不怎麽甘願地去了安排給他的客房。所以靈樞來時，只見到了無情與金銀劍。

無情本在一人同執黑白雙子與自己對弈，然而終究無法寧心靜氣，每一子都是思慮再三落得極緩。察覺靈樞到來，無情便也索性放下了棋子，支開了金銀劍，他清楚在先前的混亂後靈樞此刻到來必定是有話要說。

靈樞也不推辭避讓，坦白開口：“無情公子，先前的事情我已聽幾個女孩子說起，來此也是得了谷主默許。谷主應允諸葛先生，令少主將你們帶至谷中並非為了讓你們在璇璣谷中大動幹戈。無情公子是神捕司大弟子，深得敬重，望能約束一二。”

“今日確是我們失禮了，還望姑姑代為致歉。我與幾位師弟初來乍到不明真相，想來確實是誤會了。”

靈樞搖了搖頭：“無情公子不必出言試探，我既來此便是不想之後谷中多生事端，有些事公子即使不問，我也是要說的。”

無情眉心微動：“這也是雍前輩允了的？”

“是，只是除了谷主與我再無人知曉，三位小主人也是不知我來此將這些事說給公子聽的。”靈樞輕輕一笑，“無情公子想來也是猜到了些許的，否則如何會支開親信？”

無情神色不變並不作答。

靈樞也並未等無情的回答，略微停頓似在回憶，這才繼續道：“璇璣谷隱世至今，少主雍初雅卻是五年前方到谷中。若論起本門所學她自是不如大小姐，在璇璣谷的時日也不如許多女孩子，彼時她更只是個無名無姓的重傷之人。我還記得那日本該是谷主與大小姐外出歸來的日子，沒想到她們竟還帶回了一個重傷的女子。谷主與大小姐都沒說是在哪裏發現她的，我們也只看到那女子身上血跡斑斑，可怖得很。谷主說，那女子是摔下懸崖受了重創，血腥味引來餓狼便被圍住了，可就算在那樣的險境之下，血流殆盡的她卻還活著。大小姐更說發現她時，十步之遙甚至有兩具狼屍，狼嘴中血肉未曾下咽。幸好，她遇上的是落單的狼，若是狼群，只怕早已屍骨無存。”

初聽至此，無情的手已經緊握住杯盞。

靈樞並未多看無情一眼，只是陳述她所知的一切：“大小姐說，這般絕境也奮力求生，她一定有什麽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支撐著她堅守至今。也是那時起，對自己的腿疾得過且過的大小姐開始認真治療，雖然晚了，卻終究不會再惡化下去。而後那女子治好了身上的傷保住了命，便成了谷中二小姐雍初雅，雖不知這其中是何緣故，谷主既有決斷，我們便尊其為主。大小姐更是決定讓賢，向谷主建議由二小姐成為初字一輩之首，來日便由她繼任璇璣谷，谷主斟酌之後此事便有了定論，如此，雍初雅便成了璇璣谷少主。”

“只是如此？”這樣的過程太過簡單，無情聽來只覺得不真實。

“若說還有什麽，或許就是少主治愈後便對前事一無所知了吧，出身為何，姓甚名誰，前塵往事她一概不知。只是姐妹情誼是真，師徒母女的緣分是真，於璇璣谷，如此便是一切。”

由來歷不明身份未知的人繼任一切，甚至無人對此事心存疑慮，於璇璣谷，這便是一切？無情覺得可笑，又覺得璇璣谷一門上下極其可悲，後繼之人無從挑選，巧合地出現一人便就這般認了，這樣的璇璣谷，是會亡的，太容易就能招致滅亡。

“少主說過，她會撐起璇璣一門，我們既信了她，便會一直信下去。”似是知曉無情所想，靈樞這般說道，“落在公子眼裏，或許只是我們愚昧盲目，但有些事，若是無情公子你，該是懂得的……”

無情擡眼看向靈樞，等著她的下文。

“少主說過，‘初字一輩，就是三個殘疾女子，世人眼裏無用之極，但那又怎樣？我們還活著，再無能我們也撐過來了，我們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看到，三個殘廢女子可以做到常人所不能，至死支撐璇璣一脈。’”靈樞一字不落地道出那個成為了雍初雅的女子曾許下的諾言，字字鏗鏘有力，“我們信她，只因為她是雍初雅，前塵往事，俱不相關。”

無情視線一凝，終究是沈默以對。直至靈樞已離去許久，他卻始終未將神思抽離。

一路以來，鐵手暫且不提，追命不止一次將雍初雅與桑芷妍相提並論互做比較，連寡言少語的冷血都說出了她們很像的話。無情在人前做出無需言明的否認態度，可事實上，他卻比任何人都更多地懷疑雍初雅和桑芷妍的關系。或許，她就是芷妍，但是，芷妍不是這樣的……他不斷地懷疑，然後又不斷否認。

桑芷妍是他的劫，由始至終，始終如一。無情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桑芷妍還活著，還是寧可她已蹤跡全無。那是他第一個上心的女子，無情通天文曉地理，博覽群書，似乎無所不知的他在感情之事上單純如斯，他把最初最純粹的感情全給了桑芷妍，他愛她信她，即使知曉真相都不願去恨她。

那份感情是絕無僅有的體驗，被隱瞞被欺騙被背叛，桑芷妍最終回報給他的並不是全然等價的感情，而是無法挽回的遺憾。他愛著的只是那個溫柔善良、為了救人不顧一切的桑醫師，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芷妍會變得那樣陌生可怕。他愛著的桑芷妍，從來就不是真實——因為清楚這一點，無情到最後都更願意說服自己，雍初雅與桑芷妍毫無幹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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